中国经营报 中经记者 夏治斌 石英婧 上海报道
“一汽、东风、吉利、奇瑞、北汽、上汽、长城、江汽、蔚来、理想、零跑、小米汽车等17家主流汽车企业日前发表声明，承诺对供应商‘支付账期不超过60天’，这对公司回款周期上有什么积极影响？”“最近各大车企纷纷发布公告对于汽车零部件供应商的货款交付时间不超过60天，这对公司是否有利？”在汽车产业链中，车企“60天账期”承诺的话题始终保持着高热度。从上海证券交易所、深圳证券交易所的互动平台来看，众多投资者纷纷向供应链企业提出了上述类似的问题。
对于车企的“60天账期”承诺，一位不愿具名的汽车供应链企业的相关负责人告诉《中国经营报》记者，车企跟供应商相辅相成，都是汽车行业的重要参与者。过往，车企的支付周期过长，对供应商造成的资金压力较大。“如今，我们看到各大车企纷纷将支付周期控制在60天以内，我们作为供应商，非常欣喜看到行业向好发展，‘卷质量而不是卷价格’。”
不过，关于车企“60天账期”承诺的话题，不少供应链领域企业则倾向于保持缄默。6月16日，国轩高科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这不太好接受采访。6月18日，法雷奥中国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目前我们和集团沟通过，暂时不会对这一话题进行评论和回复。”米其林中国相关负责人表示，目前公司内部对此话题正在研判中，暂时没有进一步可对外沟通的信息。6月19日，博泽中国相关负责人也告诉记者，关于上述话题没有可对外的相关内容。
供应商资金链或迎“松绑”
近年来，国内汽车行业始终保持着高速增长的态势。中国汽车工业协会数据显示，今年1至5月，汽车产销分别完成1282.6万辆和1274.8万辆，同比分别增长12.7%和10.9%。
记者注意到，在产销规模不断扩大的同时，汽车行业的“内卷”现象也在持续加剧，“价格战”如同一片乌云，始终笼罩在车企及其上下游企业头顶，给整个产业链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不过，反对“内卷”的声音也此起彼伏，行业内对于如何打破这种困境的探讨越发热烈。
不久前，中国汽车工业协会、全国工商联汽车经销商商会等行业协会先后就反“内卷”发出相关的倡议。除此之外，工业和信息化部、商务部等政府部门也就相关话题进行发声。
记者注意到，6月1日，国务院发布修订的《保障中小企业款项支付条例》开始施行。6月10日起，中国一汽、东风汽车、吉利汽车集团、奇瑞集团、长城汽车、江淮汽车、北汽集团、上汽集团、小米汽车、零跑汽车、理想汽车、蔚来汽车等多家车企发布公开承诺，将支付账期统一至60天内。
针对上述举措，6月18日，大陆集团中国区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工信部、国资委等国家部委就保障产业链供应链稳定、促进汽车产业高质量发展作出一系列部署要求，这是行业发展中的一个积极信号，尤其对供应商的资金流动性和应收账款管理将产生积极的影响。
记者注意到，对于多家车企缩短账期承诺带来的影响，国内汽车供应商也对外积极发声。骆驼股份方面表示，多家车企承诺支付账期不超过60天，对优化汽车产业链生态和改善部分零部件企业现金流具有积极作用。同时，此举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公司提高资金周转效率。
浙江世宝方面表示，公司关注到近期多家车企官宣贯彻60天以内的支付账期。公司认为此举将长期有利于现金流管理，提高资金周转效率。“公司将密切关注后续相关情况。”
浙江华远方面称，工信部发布的支持整车企业践行“支付账期不超过60天”承诺的政策，为汽车零部件行业带来了积极影响。这一政策的实施有望进一步缓解公司在采购原材料及技术研发方面的现金流压力，优化资金周转效率。公司将进一步优化内部资金管理机制，提升资金使用效率，以实现资金、研发和订单的良性循环，为公司的长期稳定发展奠定坚实基础。
对于公司与车企合作账期的相关问题，记者分别致电并致函骆驼股份、浙江华远、浙江世宝等汽车供应链企业。6月17日，骆驼股份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公司内部这几天事情较多，关于采访函目前还没有反馈。浙江华远相关负责人表示，会提醒董秘回复邮件。浙江世宝相关负责人则表示，看到邮件会回复的。但截至记者发稿，尚未收到上述企业的回复。
华鑫证券研报指出，此次改革有望缓解供应商资金压力，并推动行业从“价格战”向“价值战”转型。此前，汽车行业账期普遍较长，行业应付账款周转天数平均达182天，远超国际车企90天的水平，部分企业账期超240天，供应商需垫资6至12个月。“缩短账期能缓解供应商资金压力，提升资金周转效率，使其有更多资金投入研发生产，推动产业链升级。此次政策驱动下的账期改革，有望促使车企回归技术创新、供应链协同的良性竞争模式。”
“长账期”制约行业健康发展
“当前中国市场竞争激烈，即使是我们这样规模的公司，也面临很大的挑战。”大陆集团中国区相关负责人表示，“在大陆集团看来，目前整个汽车行业都深受价格战的负面影响，主机厂的降价、超长账期等措施都会将压力逐级传递给一级供应商、二级供应商，乃至整个供应链体系。供应商们的利润逐步缩减，甚至到了没有利润的地步，从而导致研发资源减少，创新乏力，行业进入一个恶性的循环。大陆集团倡导行业回归健康理性竞争，关注价值竞争，而非价格竞争。通过技术创新，提高产品的质量与安全性，为用户创造更大的价值。”
谈及中国汽车产业的健康可持续发展，上述负责人告诉记者，用最优惠的价格提供最好的产品，而非最便宜的产品。“只有这样，中国汽车产业才能实现可持续的发展和增长。”
相关数据显示，2024年国内车企平均应付账款周转天数超过170天，部分企业甚至达240天以上，与国际巨头的差异明显。汽车行业资深分析师、资深顾问梅松林直言：“过长的支付账期本质上是车企不合理占用供应商资金而缩减自身的经营成本，某种程度上滋长了过度的价格战。如果国内车企能多一些持续经营理念，少一些对某个目标急于求成的执念，多从全生态链健康发展考虑问题，这种超长支付账期就不太会发生。同时，如果行业个别车企出现超长账期，需要相关部门从维护市场秩序角度及时介入，防止破窗效应发生。”
针对车企账期长短差异，盘古智库高级研究员江瀚表示，国际与国内车企在账期上的差异，反映出国内汽车产业在供应链管理和商业模式上存在效率低下和服务意识不足的问题。这种差距表明国内汽车制造商可能更倾向于利用供应商的资金进行自我扩张或缓解短期财务压力。“将账期从平均170天缩短至60天，在短期内可能会导致部分车企面临现金流紧张的风险；但从长远看，有助于提高整个供应链的透明度和稳定性，促进健康的市场竞争环境。”
大陆集团中国区相关负责人称，从行业数据看，各主机厂的应付账款周期各有不同，作为一级供应商，他们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影响。超长的账期实际上是车企将资金链压力向下游供应商传导，对供应商的现金流管理、财务稳定性乃至业务拓展都带来了不同程度的挑战。
值得注意的是，车企缩短账期或改变行业竞争格局。梅松林称，车企缩短账期有助于降低供应链的经营风险，提升产品服务质量，进而提升整个行业竞争力和健康度。如果60天支付账期都能落实到位，那些负债率高的车企将面临更大资金压力，会进一步加快行业洗牌。
账期承诺兑现仍存挑战
虽然现在政策方向明朗，但大陆集团中国区相关负责人也告诉记者：“目前政策方向明确，其成效有赖于执行层面的有效落实配合。目前，行业内就具体落地执行还有很多问题尚未明确，例如是否使用商兑汇票等，这些问题均需要产业链上下各方的积极响应和配合。”
记者注意到，在17家车企的账期承诺中，只有上汽和北汽明确不使用商兑汇票变相延长账期。“车企账期承诺为行业带来了积极的信号，但也面临挑战。”中银国际研报指出，首先，旧有的账期惯性难以打破，此前部分车企维持超过170天的账期，且支付模式复杂，实际回款周期可能远超60天。其次，数字化转型和流程优化的实施难度较大，尤其对中小企业而言，短期内难以全面推进。
除此之外，中银国际研报还进一步指出，即便账期已明确，何时计账、如何结算是关键。“供应商与车企在‘交付之日起60天’与‘行业惯例合理约定’方面可能存在理解差异。”
梅松林称，车企“60天账期”承诺最大的执行障碍来自于现实可操作性。“突然从远大于60天的支付账期缩短到60天，这意味着堆积的庞大供应商欠款需要立即支付，这会对车企现金管理形成极大挑战，很少车企能经受这样的资金压力测试。尽管行业主流车企基本上都承诺了60天支付账期，然而更现实的做法应该是分阶段实施到位：第一步立即解决大于120天的支付账期，再逐渐把支付账期缩短到90天，最后努力做到60天的支付周期。”
江瀚称，从车企自身资金管理的角度看，缩短账期意味着车企需要更快地筹集和支付大量资金，这可能会给其现金流带来压力。在供应链协同方面，缩短账期要求供应链各环节更加紧密协作，确保信息流、物流和资金流的高效运转。行业惯性是最大的执行阻碍，因为长期以来形成的长账期模式已经深深嵌入企业的运营模式中，改变这一模式需要时间和成本。
“我们始终与各主机厂就账期安排、付款方式等保持深入的沟通。”对账期承诺，大陆集团中国区相关负责人称，“尽管近年来中国汽车市场保持增长态势，但在全球市场疲软的情况下，国内市场也不可避免受到波及。在此基础上若要实现60天付款，不使用商兑汇票，在执行层面上仍存一定的不确定性。此外，不排除部分主机厂可能以账期缩短为条件在未来采购中要求供应商进一步下探采购价格，这也会使目前严峻的价格战雪上加霜。”
谈及如何构建完善的监督机制以确保车企履行承诺，防止账期承诺流于形式，梅松林告诉记者，可考虑由行业协会牵头并监督，聘请第三方国际审计机构审核各车企的支付表现。
如何进一步推动汽车供应链形成新的良性资金循环模式？梅松林表示，与其让行政机构深度介入，参与监督管理企业，不如让市场透明机制发挥作用，如鼓励第三方机构独立公正评估企业运营的合规性、实际的支付账期、供应商满意度等，并将这些评估结果公之于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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